时间: 2024-07-07 21:53:10 | 作者: 实木浴室柜
土耳其浴像一种仪式,苏丹的臣民朝至暮归,常在浴室里耗上一天,镇日长闲,优游度日。但当今的伊斯坦布尔人现代了,像所有大都市一样,年轻人泡酒吧、逛舞场、开派对。土耳其浴早成“国故”,供外国游客猎奇、赏玩。老人常讲先苦后甜,味涩而有回甘,就像土耳其茶,甘口生于苦口。新人只懂浓艳甜俗,像哈根达斯冰激凌的味道,总甜腻腻的。谁知传统与现代如何融汇? 20世纪80年代初,一部译制片曾名噪一时,红透大江南北,国人几乎妇孺皆知。我想很多人还记得《虎口脱险》,1966年出品的法国影片,1982年译介到中国。它30年后已成“80怀旧”的褪色的老照片,片中一曲《鸳鸯茶》和雾气迷蒙的土耳其浴室,仍零乱地散落在集体记忆之中,让人联想已成往事的“纯真年代”。《虎口脱险》原名是“LaGrandeVadrouille”,意为“伟大的徘徊”或“伟大的闲逛”,听起来怪怪的,不能直译。美国人60年代进口此片时,无奈译成“DontLookNow...WereBeingShotAt!”(《现在别看,我们正被射击呢!》),是片中一句台词,实在很不上路,怎能比上中译“虎口脱险”传神。让人感慨当下译制片一味模仿“港版”,胡乱找个词不达意的成语做片名,什么《碧海云天》、《战海情天》、《四海一家》,最末流的脂粉功夫,像盗版影碟的封面一样千片一面,我们的优秀译制传统哪里去了? 《虎口脱险》在法国也曾轰动一时,乃电影史上的一个事件,票房一直名列榜首。虽然美国电影市场一贯以好莱坞独大,冷落外语片,但此片享受很不同的待遇,票房成绩骄人,法国式的幽默也让美国观众津津乐道。今天看来,这部回放了千百遍的片子,细细品来,仍觉情趣盎然,堪称不朽之作。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土耳其浴室接头的场景,虽只有短短几分钟的镜头,却可作为片花,这场戏让1925年美国百老汇歌剧中的一首老歌《鸳鸯茶》(TeaforTwo)家喻户晓,尽人皆知。观众还能清晰记得,“二战”中,三位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空袭纳粹占领下的法国,不幸被德军击落。飞行员跳伞落到巴黎市区,巧遇两位正直的法国人———泥瓦匠和交响乐指挥。两位凭一腔爱国热情,冒险到一间土耳其浴室与失散的英国飞行员接头,暗号就是著名的《鸳鸯茶》。片中的巴黎土耳其浴室,一派东方异国情调,珠帘金幔,绣枕锦床。即使空中悬着《一千零一夜》的神奇飞毯,我也不会感到奇怪。浴室里雾气缭绕,如梦如烟。两位法国著名喜剧演员(路易·德·菲奈斯和布尔维尔)拂云拨雾,滑稽地冲一个大胡子男人含情脉脉,清唱《鸳鸯茶》。对方一脸茫然,认倒霉碰上两个莽汉,赤条条地在那出乖露丑。而真正来接头的英国人,早一头钻到蒸气下,让浓厚的白雾遮住怀疑的目光。 记得当年看片时,国内还没有什么桑拿浴、蒸气浴。很多人从这部电影里才知道浴室不仅仅有清洗功能,还能健身、疗养呢。记得《参考消息》也来凑趣,介绍起桑拿浴如何健身,西方人享受蒸气疗法。可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,大家仍一头雾水,搞不清楚芬兰浴、土耳其浴,干蒸或湿蒸等种种玄机,不过给茶余饭后添些谈资罢了。曾几何时,国内也流行起桑拿浴来,人们在居家装修时,顺便修上一个简易的蒸气浴,也很时髦。但《虎口脱险》里的土耳其浴到底什么样子?未必尽人皆知。一次难得的机会,我领略了其源头正宗。 夏始春余、叶嫩花初,我飞往土耳其一游。有一天在伊斯坦布尔大街上,我远远看见一块偌大的牌匾,上书“Hamami”,下注1482年。这就是土耳其蒸气浴,伊斯坦布尔最正宗的老字号,已有500年历史了。要体验原汁原味的土耳其浴,非此莫属,不容错过。到浴室门口时,怎么看都像个寺。原来古代土耳其浴室常为寺的一部分,虔诚的先洗浴净身,再登堂入室去礼拜。如果招牌上的1482年不是吹牛的话,那就是说,奥斯曼土耳其人于1453年攻占东罗马君士坦丁堡,也即当今的伊斯坦布尔,事隔仅30年,这间浴室就在拜占庭帝国的废墟上修建起来。土耳其的文化占领可谓神速啊,奥斯曼人以文化取代了希腊东正教文化。其实不然,土耳其浴室并非奥斯曼人的原创,而是模仿了罗马人的浴室的文化。古装片里常有这样的镜头,西罗马元老院的元老们在浴室里聚首密谋,或法律或阴谋就在浴室里炮制出来。征服东罗马帝国的土耳其人对罗马人的浴室文化艳羡不已,变本加厉地营造蒸气浴室,甚至改建基督教堂和犹太教堂,添加了的洁净习俗和游牧文化特色,便有了雨后春笋般的土耳其浴室。 进到浴室,我发现与《虎口脱险》的浴室风格并不相同,没有夸张的锦绣帘幕,素朴得更像老北京的清华池。门厅里站着利索的土耳其大爷招呼客人,颇显古气盎然。一位大爷头前引路,我更衣进入“预热房间”,里面热气腾腾,有淋浴、也有池浴,却不像电影里的吞云吐雾。热身之后进入蒸气浴室,里面温度太高了,湿气根本无法形成白雾,只见一片蒸腾蒙眬、人影曲曲幽幽,热浪阵阵扑面。居中设一中规中矩的六边形大石床,等边几何的每个斜边上高卧一人。老大爷过去请下一位,重新铺上一条湿漉漉的麻布浴巾,放上竹枕,让我躺在上面。喔,好热!石床像个巨大的饼铛,不禁联想到北京街上的煎饼摊子,炉火架上一个厚厚的实心的圆饼铛,生鸡蛋刚倒上就摊熟了。体内的汗被热度逼出来,眼前金星乱闪。心里不知下一步还会有怎样的煎熬,只无告地望着天花板。浴室上有半球形的穹顶,上面嵌了许多形状不规则的彩色玻璃小窗,如望月星空。墙壁有射灯变幻,红、粉、橙、紫,幽幽荧光。森森然,澡堂里弥漫着庵堂佛殿的空气。昏昏然,心神恍惚间,疑幻疑真,不知身在何方。 忍耐快到极限了,一位善眉善眼的大爷端着一小盆水过来,里面泡着一大块肥皂,是那种几十年前才有的、土黄色的、北京话叫“胰子”的东西,商店里不一定能买到了。他往我身上泼几下水,通体打上肥皂。感觉重重的大手和木锉般的老茧,揉腿、搓背、推拿、按摩,像淘孩子在蹂躏玩具。我觉得骨断筋折,忍不住叫出声来。他指尖一触我右肩的肌腱,略显踌躇,察觉到了肩周炎,那是我打羽毛球落下的痼疾。便交叉起我的两臂,突然一压,我一声惨叫,几近昏厥。他一脸得意,嘴里叨咕着阿凡提的口头禅:“亚克西!亚克西!”意思大概是:“就好了,就好了。”或,“这很好。”挨到“大刑”已毕,我被拖到一个墙角蹲下,一大桶飘着白沫的肥皂水从头浇到脚。后悔没先做个深呼吸,几乎窒息。心里恨恨然:真是花钱买罪受!整个人散了架,才被带出“刑讯室”,进入“冷却室”,冷水淋浴降温,换上图案的雪白浴袍,浴巾高绾盘头,像个出浴的苏丹。躺倒在舒适的软榻上休息,席不暇暖,侍者已献上热茶。不是“鸳鸯茶”,而是地道的土耳其煎茶,文火慢煮,色浓味重,刚入口涩而后有回甘。小巧的茶具精美寓目,啜茗一盏,顿息劳倦,浑身经络通泰,转一下肩关节,竟不再嘎吱作响,这才体味到土耳其浴的好处。 奥斯曼帝国时代,浴室乃社会交往、商贾交易的沙龙。君士坦丁堡星罗棋布的浴室,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社交网络。上层富人家中一般有设施完备的浴室,也还要到公共浴室会客、交友,走出封闭的家庭,进入社会关系之中。妇女们来浴室嚼舌头、传闲话,后宫春色、阉宦逸事、无根传说,闹得满城风雨,沸沸扬扬。还有最经典的场面,母亲给儿子寻媳妇,让媒婆先把姑娘带来洗浴,不经意间,丈母娘细细观察,给未来姑爷把一下“体检”关,可谓别出心裁。土耳其浴像一种仪式,苏丹的臣民朝至暮归,常在浴室里耗上一天,镇日长闲,优游度日。但当今的伊斯坦布尔人现代了,像所有大都市一样,年轻人泡酒吧、逛舞场、开派对。土耳其浴早成“国故”,供外国游客猎奇、赏玩。如果没有我等这般浮光掠影、寻幽探微的游客,不知道老字号如何生存?毕竟传统消费口味与今天大不同,老人常讲先苦后甜,味涩而有回甘,就像土耳其茶,甘口生于苦口。新人只懂浓艳甜俗,像哈根达斯冰激凌的味道,总甜腻腻的。谁知传统与现代如何融汇? 日暮黄昏,远看博斯普鲁斯海面上一片猩猩绯的深红,莹澈的天空有点稀薄的云,如淡白的微雾,又似扬着的轻纱。回到酒店,见大堂里喧嚣嘈杂,原来有婚宴包下整一层餐厅和后花园。新人的家属、亲朋真不少,有上百人挤在一起。回房间里还能听到土耳其民乐的强劲节奏,掀起窗帘看下去,花园里“闹洞房”的年轻人伴着民族音乐跳着迪斯科舞,豪饮鸡尾酒、拍手呼啸,更阑夜深,仍意犹未尽。第二天我问当地人,才知道这样的婚礼在伊斯坦布尔时兴,酒店里订下酒席,新人聚亲朋好友开派对。婚姻乃人生大事,只有土耳其民族音乐和传统婚仪才能表达庄重和持久,但年轻人又喜欢跳迪斯科、喝洋酒、穿西式礼服,这样的派对才热闹、时髦。所以,传统与现代只好这样结合,民族音乐给迪斯科舞伴奏,虽说表里不一,却也相映成趣。